弑父,这等骇人听闻之事,自古未有,称得上是禽兽不如,与魔鬼无异。
可若是按照定山派侠士的说法,那么这位颜女侠的做法……倒是情有可原?
尽管千百年来所提倡的“忠孝之道”让他们在内心深处仍是觉得颜如舜稍微做得有点过,但一想到那袁成豪一把大火毁了自己的酒馆,毁了自己的生活,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,若非颜如舜舍身相救,只怕他们都已命丧九泉。在这种情况下,他们反而要庆幸颜如舜的“不孝”。
于是旋即,他们二人同时叉手,向颜如舜行了一礼。
“那晚事发突然,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,今日有幸再遇到颜女侠,我们夫妻一定要和颜女侠道声谢。”
颜如舜默然有顷,又一次把从荷包里拿出的银两递给了他们:“我刚刚不是说过,你们是被我连累。他若不是想杀我,也不会放那把大火,让你们遭受无妄之灾。”
这回他们不再推辞,毫不犹豫地接过她递来的银子,毕竟他们今后还要生存生活,可没必要假客气。掂了掂银子的重量,那男子乐呵呵地道:“我们那小店开在城郊官道旁,来往行人大都会来我们店里歇歇脚,一年到头我们赚的钱比在城里赚的钱还多。只可惜那地方离官府衙门太远,平时我们遇到的各种地痞流氓也不少,起初我们还找自己的原因,总觉得是我们服侍得不好,才惹恼了他们;后来才发现他们真要整人,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,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的,我们干嘛帮着他们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?甭管怎么说,放火的人不是颜女侠你,但从火海里把我们救出来的人是颜女侠你。”
颜如舜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般深刻的话来,认真思索片刻,又觉这在情理之中。
正如定山派那条不成文的规矩,这世上无数的布衣平民才是这个人间的基石,他们拥有的见识能力实属不凡,切不可因他们的身份普通而对他们有所轻视——颜如舜多年来游走市井之间,对这一点最是清楚不过。
她扬唇笑起来:“这些银子够了吗?”
“大概够了。”那女子笑道,“我们那店本来也不算大。”
颜如舜道:“即使银子够了,要将它恢复原状,恐怕得花费不少时间,还是要耽误你们的生意。”
那女子依然笑道:“已经成这个样子了,叫苦也没用,昨天的事就让它留在昨天,继续往前走吧。”
她们告别了颜如舜,告辞离开茶楼。
颜如舜望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,又徐徐地转过头,目光投向一旁的窗户。
窗外红日,光芒万丈。
当尹若游离开善照寺,来到这家茶楼寻她之时,已过了约莫两刻钟,她还举目凝望着窗外的天光灿烂,令尹若游颇觉纳闷:“你看什么?”
“今天的阳光很好,我想……明天的阳光应该更好吧?”
尹若游并未看向窗外,她看的是颜如舜的面孔,以及颜如舜眼眸中的光亮,也微微笑了一笑:“是。”
“你陪我去个地方好吗?”颜如舜道。
“哪里?”
“有河水的地方都行……不如,就去丰山后山吧?”
前往目的地的路上,颜如舜解释道:“其实,当初我阿母没有葬在墓里。虽然常言道‘入土为安’,但我阿母死在栀州丹香镇,我若把她葬在那儿,我不知隔多少年才能回去一趟,倘若发生什么意外变故让她的坟墓遭遇损坏,我也无法知晓。还是冷红女侠提议,佛家有火葬风俗,我遂将阿母的遗体火化,骨灰撒在了丹香镇的河里。今后,无论我到了何方何地,但有水源处,我随时都能祭拜她。”
丰山的前山后山皆有一条小河,但后山道路曲折,平时少有人来,显然更为清静。
上得山中,林木茂盛,颜如舜点燃在途中商铺买的一炷香,插在河边土壤里,诚心拜了三拜,方站起身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