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家逃难,身上就带了这么一点干粮,还得被官兵拿刀逼着他们必须献给圣人,献给圣人的嫔妃与皇子,谁能不伤心哭泣呢?
但元寅落泪,不仅仅是这个原因。
当日从颜如舜与尹若游的口中听到天子弃城而逃的消息,在别人还在犹豫迟疑之际,元寅是一个收拾行李带着孙女离开长安城的。然而正当他在路上考虑究竟该哪个方向走,忽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,十来名锦衣华服的壮年男子乘着骏马奔驰而来,估摸也是要逃难的,却完全不顾及前方的百姓,马儿越跑越快,吓得四周人群尖叫不已,仿佛无头苍蝇般跑了起来,反而造成拥挤相撞。
他在混乱中也不免摔了一跤,摔下一个小山坡,起初还听见元如昼哭着喊了两声:“阿翁。”哪知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,再四处一张望:
——小彩灯已不见了。
他呼唤许久孙女的名字,都得不到她的回应,寻不到她的踪影,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,忽然路遇一位好心人,见他腿脚不好,决定与他同乘一骑,带他上路,并安慰他道:“你孙女说不定随着人群往前方走了,我们尽快往前方去追吧。”
好在这两个多月,元如昼跟着凌岁寒学了一些防身武功,哪怕遇上什么流氓,应该也能自保。元寅只能把事情往好处想,一边赶路,一边沿途寻找孙女。
——这两日小彩灯一个人在外流浪,不知能不能吃饱肚子?
元寅的忧虑心事,不想告诉给面前的这位天子,也不想告诉给在场的这些王公贵臣,他把心一横,直言道:“小民是为大崇社稷而哭。魏恭恩包藏祸心,已非一日,可谓路人皆知,唯陛下置若罔闻。小民记得陛下继位之初,良相贤臣屡屡以直言进谏陛下,使天下安平;然而近岁以来,尚知仁与贺延德为相,只知阿谀奉承,一味贪权慕禄,才有今日之祸!”
这话把贺延德也给狠狠骂了一通,他勃然大怒,但碍于圣人在旁,不好发作,只勉强把火气压下去,等待圣人的处置。偏偏出乎贺延德的意料,若是从前的谢泰听闻此言,早已命人把对方拖下去,重则杖毙,轻则也至少要打个三十大棍,但此刻的谢泰却仿佛被他说得羞愧一般,垂下头来,叹息道:
“是朕之过,今已悔之不及。”
“陛下——”贺延德满脸不认同,张口似有话要说,谢泰把手一挥,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,随后偏过头失望地看了他一眼。
谢泰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腹大臣是如此愚蠢,今时不同往日,在这种非常时候,还不懂能屈能伸的道理,万一引起群情激愤,那该如何是好?这一路,谢泰不愿再起任何风波,只求平平安安赶到西川蜀地。
天不遂人愿,却在此时,众人忽听驿站外喧哗声响,还以为是叛军追来,吓得魂飞魄散,出门定睛一看,竟是穿着铁鹰卫官服的一众官兵骑着快马奔驰而来。
原本谢泰仓皇出逃,并未通知铁鹰卫。左盼山听说消息,根据各种暗中查探到的线索,猜出谢泰大概是会前往西蜀,遂领着部下们马不停蹄,日夜兼程,终于在两日之后追到济民驿,自称是前来保护陛下安危。谢泰甚是动容,勉励他们一番,吩咐他们在驿站四周护卫。
天色已暮,谢泰着实劳累,不愿再走,决定便在济民驿歇息一夜。
俞开霁借口到附近巡视,随后寻到机会,趁着左盼山没注意之际,找到谢慎,郑重行礼:“太子殿下,卑职铁鹰卫司阶俞开霁,有要事禀告。”
听完她所禀之事,谢慎脸色微变:“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?”
自从凌岁寒当众救走谢丽徽,她已成为朝廷钦犯,俞开霁不便提起她的名字,略一犹豫,在心底说声对不住,只能贪了她的功劳,道是自己私下查出。
谢慎沉吟少顷,又低声与她交谈小半个时辰,才转身去见天子。
夜深人静,云遮月隐,左盼山身着铁甲,借着铁鹰卫将军的身份便利,把四周护卫替换成自己人,悄悄推开一间屋子的窗户,悄无声息跃进屋内,行至床边,双指如风欲要先封住床上之人穴道。本来以他设想,谢泰年老体衰,又半点武功不会,怎可能察觉他的到来,岂料就在他双指距离对方身体半寸之际,床上那人蓦地将身一翻,寒刃如流星闪出,直刺左盼山胸膛!
左盼山身为刀魔弟子,武功自然不弱,可对方攻其不备,他猝不及防,大惊之下纵身向旁一掠,左肩还是不免被划了一刀,鲜血涌出。俞开霁跳下床来,趁势又挥一刀,左盼山越痛越怒,立刻便要反击,骤然屋外喊杀声起,数十名官兵破门破窗而入,瞬间将他团团围住。
纵使他不惧这些官兵,但一心不可二用,何况此地又极狭窄,让他无处可避,挡住俞开霁这一招,四周已有官兵猛地将兵刃砍在他的身上!
他可没有凌岁寒那般厉害的忍痛能力,阵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失了一下神,一时反应不及,俞开霁手中长刀已架上他的脖颈。
他面色灰败,如坠冰窟:“你……怎么会是你……”
俞开霁未言,迅速封住他身上穴道,官兵们押着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