诉自己:没关系,只是一小步,只靠近了一点点。
但踩错一步,心就会被摧毁,像当年一样。
又仿佛是预审技巧中的一种,而且是孙天影最擅长的一种:当犯罪嫌疑人不承认某件事,就微妙地跟他聊一件件琐事,琐碎到,他以为审讯员已经无能为力因而开始闲扯,琐碎到,他以为每一件事都不足以定罪而放松警惕,他的口供早已拼合在一起,形成一张巨大的、严密的证据链。
害怕再受伤害,也害怕自己不能抗拒。可奇怪的是,在这之中,甚至又有对孙天影一种淡淡的怜悯。
孙天影在警局里和在学校里一样,照样是招人议论的风云人物。虽然警局的信息网和嗅觉总是离真相更近,但和孙天影本身的面貌仍然不太能对照得上:别人议论他爸多有钱,常现身于地方电视台;他妈是小三但比正妻奢侈得多;他交的都是富二代朋友,常去什么高档会所,有人还在佛音桥看见他和某个美女网红在一起。可能目前因为和自己队长住一个小区,有所顾忌,才没那么放肆。“现在自己搞预审科去了,没人直接管,怕是要放飞自我咯。”
但孙天影即便九点去玩,也铁打不动地十点半回家,让自己放心似的,敲门敲出音乐声,还给自己带好吃的宵夜。
可是,谁又能知道这些呢。
春天到了,他们终于稍微闲下来一些,这时,孙天影又说一个人的饭不好做,要不就两人一起买菜一起做好了,他还说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:可以给姑姑弄点好吃的。
这个从小家里有保姆的,居然会做饭?
毕竟有人帮忙煮饭还是能节省时间,顾恺嘉答应了,觉得自己又跌破了一点底线。
一天下午,两个人难得提前下班,但也要把案子带回家处理。
他们第一次一起逛了楼下的超市和菜市场,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。
夕阳从厨房窗户照进来,孙天影在窗口摘菜。他皱着眉,侧脸显得很认真。
顾恺嘉不知不觉看得有点出神:“你会做饭啊。”
“为什么觉得我不会?刻板印象。”孙天影勾勾手,示意把沥水篮拿来,“在洛杉矶读过一年书,被逼出来的。”
顾恺嘉把沥水篮递给他。
十年的空白,孙天影不曾给自己任何解释。他的确话密,但却非常少议论自己的事情,也不炫富,遇到有人说在电视上看到他老爸也立即微笑着自然地岔开话题,谁也勘不破那层精明的自我保护。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,顾恺嘉只知道他和张延都是公安大学毕业的。然后,关于他私生活,关于他的故事,仍是一片空白。
其实也可以在系统里查看他的档案,细看下属的简历本就无可指摘,可顾恺嘉觉得,借正当的名义来满足自己的私心,是自己更不能容忍的。
或者,自己只是希望,他能亲口解释清楚。
一方面,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。另一方面,又的确为他不告诉自己感到愤怒。
孙天影好像察觉到他情绪似的,打了个岔:“以后给姑姑都可以我来做啊,我做得好吃多了。”
顾恺嘉翻了个白眼,从厨房走了出去。
第二天中午,他们开车去给姑姑送饭。
因为是孙天影做的饭,顾恺嘉再拒绝他见面的要求,就有点不近人情了。
车刚开出大门,两个人就看到一个提着黄布口袋、头发像飞蓬一般的女人——王祥的母亲,站在保安室门口。
比起上次,这个叫陈丽萍的女人看上去更苍老了,她的头发上次还是花白,这次几乎全白了。看见顾恺嘉的车,她瞪大眼睛,车开出门口的一瞬间,她眼神顿时变得茫然,朝前跟了几步。摇晃的布口袋里,捡来的塑料瓶发出沙沙声。
顾恺嘉侧头望着她:“停车吧。”
孙天影仿佛没听见。
车甩开了这个可怜的女人,拐到大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