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该想到哥哥的,可是闭上眼后,没有尺言。
他认为自己有点凉薄,挪动一下轮椅,又靠近天台边一点。
他只好想起自己,想自己的头发,想针孔和窗外,一会儿后,他又想到几年前哥哥抱起他。
他挨在尺言的肩头,或许在玩一朵小花,或者拆一颗包装糖。
哥哥抱着他,走在大街上,路过到小商店后,对他说:“想吃冰淇淋吗?”
他不说话,哥哥又路过早餐店,看到蒸汽腾腾,对他说:“想吃灌汤包吗?”
他什么话都不说,只是看着掌中的玩具,身子在哥哥的肩头微晃,发丝也跟着微晃。
他有些后悔,没和那时候的哥哥说话,可即便如今,他还是想不到该如何回答。
天台的风吹动自己的发丝,贴着唇边摇晃。他闻到夹杂灰尘,但清新的气息,令人身心舒畅。
一低头,想到司徒辅这个站在身后的人。他们第一次见面,是在平静的下午。对方的老练和衣着,让他凝视着。
尺绫坐在天台上,忽地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都没有这样长久凝视过自己的哥哥,却凝视起一个陌生人。
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尺言,是高兴,还是嫉妒和哀伤。
这位尽职尽责的兄长,耐心抚养他,连水和食物都一点点喂给他。他就是在这样的矫情中生长起来,经常别过头去,看太阳或是蝴蝶。
可他现在,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了。他彻底被驯化为不愿抬头的蝼蚁。
他不知道该感谢哥哥,还是怨恨他。
已经能预想到的不久的未来,囚笼和束缚将捆住他的身子,他再也不能轻松的离去了。从他刚出生开始,第一次呼吸开始,他久久不来的啼哭开始。
尺言的所有心思都灌注在自己身上,这是一场非常失败的投资。
“是不是?”尺绫想着,忽地问出一句话。
身后人没有回答,他不在意,心里已经得到对方缄默的答案。他伸长一下脖子,看远处的云,云快飘走了,又看展翅的白鹭。
他知道,身后人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,他也抱着同样的惋惜和警惕。
他的手握着笔,在指尖上转动,这支笔兜兜转转地绕着,仿佛每一秒都有可能掉落。
他想起尺言画的画,那些素描栩栩如生,细看起来,却没有一幅能让人感到确切的真实。
哥哥的内心也空洞吗?
他再次想到自己了,生命如流水,随时要散去。他什么时候能化作蝴蝶,融入云彩,又什么时候能见识到另一个世界。
那素未谋面的睡梦里,安宁会萦绕他吗?还是万物皆空,有时候他羡慕别人,倒也说不上羡慕。他更羡慕一块石头或是一棵树。
他曾经问过哥哥:“我要下辈子投胎成了乌龟,那该怎么办?”
尺言那时候在忙,在匆忙套枕头,他或许听清楚了每一个字眼,或许只含糊地听到他的声音。
尺言说:“没办法,只能养了。”
他该怨恨,虽然很夸张,可他到底有些不舍了。他想平静地待一阵子,却被尺言的每句温声裹挟着,像海浪般将他一次,又一次拍打回岸上。
他不埋怨,也不感恩。命运给他什么,他都全然接受。正如现在身后人久久监视自己,而他毫不抗拒一样。
“回去吧。”身后人出口。
他开始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,旋律缓和、悠长,像是一只水鸟掠过湖面般平静,白色的羽翼上不沾一点水珠。在风中,有人听着他的歌谣。
不知道该画什么,他记起一本诗集,用着古老文字写下一句:
陌生人,我要为你祝愿。
你的灵魂可曾像我一样在风里流淌。
……
他抄起纸笔,很自然地手一松,几只硕大的白蝴蝶便顺着风蹭着地面翻滚,时而扬起,时而贴地。
当身后人的手碰上轮椅,那刻,尺绫突然发问:“你会推我下去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