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人都说自己没事,其实都累了,小馄饨摊上三个人谁都没说话,只是认真地吃。吃完了,汤玉玮四下看看,指着一条暗巷让万小鹰过去,再过来扶起裴清璋往那边走。裴清璋宿醉未消,头沉如铁,放纵自己靠在汤玉玮肩上。待得进去,汤玉玮掏出自己的手帕来垫着,让她坐在别人家后门外的花坛上,自己再去和万小鹰对峙。而万小鹰靠墙站着,左腿蹬在石砖上,一脸笑盈盈。
“这位姐姐尊姓大名?”
“汤玉玮。”
“哦,我好像在——杂志上见过这个名字。”
“我是记者。”汤玉玮抱着双臂,“你呢?”
“我?我叫万小鹰,千万的万,大小的小,老鹰的鹰。以前应该和姐姐碰过面?我看着姐姐眼熟。”
“你是——李士群的人?”
万小鹰笑着点点头,又摇摇头,“外人看嘛,自然如此。不过现在两位姐姐都不是外人了,也不妨换个看法。”说罢立起身子,掏出一支烟来,“汤姐姐,咱们如今都是同行了,有些话也不用再避忌,我是76号的人,情报处,机要秘书。我也干很多,投机倒把,倒卖物资的勾当,我想,如今大家机缘巧合变成了知根知底的人,以后自然可以多多合作,我想我们未来能合作的事情还多着呢。”
汤玉玮没说话,只是看着万小鹰。
“汤姐姐不用现在回答我。横竖,经过这一夜,我们彼此知根知底,我的信誉,两位姐姐也应该看得很清楚了。过阵子,我们再找个时间见面聊,今天都回去休息吧,各自也把脑子整理整理。怎么样?”
万小鹰掐灭烟头要走,临出巷子口的时候,汤玉玮已经扶起了她,她想说什么,却又想不出来,汤玉玮却突然道,“万小姐。”
万小鹰回头,“嗯?”
“谢谢你。”
“嗯。”
万小鹰脸上的笑容,她从未见过。
“谢什么,我不过路见不平,也不想总是和日本人在一起,谁能喜欢他们呢?这么多站,这么多码头,多拜几个也好。我走了,改天见。”
等到两个人回到裴家,幸好裴母透早去庙里了、没有碰上,两人才得以用两个浴室洗了个澡,收拾干净,裴清璋本来想自己快点洗干净出来给汤玉玮梳头——汤玉玮毕竟在外面等了一夜,而她倒是好好地躺着睡了——结果,她刚进自己房间,就发现汤玉玮在里面,手里拿着毛巾,满脸的抱歉,“我——我想着还是在这里等你,这里比走廊上暖和点,就直接进来了……”
明明自己的头发还没干。
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汤玉玮。抱得那样紧,以至于想分开一点去回应汤玉玮落在自己耳后的吻时,都觉得难舍难分。
那天清晨的阳光是那么温暖,她躺在床上,汤玉玮躺在她背后,手轻轻拢在她腰间。以后要怎样,对母亲对上级要怎么解释,要怎么和万小鹰合作,明天还要不要上班,这些都不用想,都不去想,只要拥有此刻,历经生死一线,最后和所爱的人一起在躺着,迎着阳光。
迎着阳光,第一次照进她生命里的阳光。
转眼,夏初。
汤玉玮与裴清璋一道坐在君士但丁的雅座里等人。两杯冰咖啡放在面前,算是这年头唯一有的高消费——为此进来的时候汤玉玮还和裴清璋开玩笑,说她的那一份津贴就拿去干这个了。
裴清璋一改往日一听到此类话题就要打她的架势,只是笑了笑。她也知道裴清璋心里还是有亏欠,又不好再多安慰什么,便只是握了握裴清璋的手。其实她最喜欢这样安慰裴清璋了,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是先来的就好,或者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做到这一步,现在她可以抱她了可以吻她了、她还是最喜欢紧握她的手。
“没事的,会来的。”她说,端起咖啡递给裴清璋,“我问过了,算是个很有信誉的人。”
裴清璋笑笑,“我总觉得在这一行,讲信誉和不讲信誉可能都是好事。实在说不清。”
她还要说,门开了,万小鹰走进来了,笑盈盈地与她们寒暄,款款在她们对面落座,然后一边说“好热好热”一边打开提包,掏出香烟来。侍应生走过来,礼貌地问要喝点什么,万小鹰想了想,说也要咖啡。
侍应生去后,万小鹰才掏了一支烟给汤玉玮,道:“嗨,现在这年月,也就只有君士但丁的东西还算能维持品质,只是连酒也没有。有一次我在君士但丁喝到过一种酸甜带汽儿的葡萄酒,叫,叫——”
“桑格利亚。”她说。
“对,对。现在呢?肯定都没了。酒精都是管制品了。唉——”说着往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,“不过,那天裴姐姐喝得肯定也是好货。夜里我闻,没有什么不好闻的味道,那家听说有苏格兰威士忌,肯定是被裴姐姐偷去了。啊呀,想不到,裴姐姐也是这样的人,真是真人不露相!那日千钧一发,竟然如此豁得出去,真有古刺客的勇敢。”
裴清璋在一旁只能礼貌地笑,并不答话,大概对这话不是很满意。汤玉玮感受到了裴清璋的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