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服时,陶念执意要检查她手指的样子。
那个傍晚,少女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手,四处翻看有没有针眼的痕迹,呼吸都放得很轻。
林知韫突然觉得胸口发紧。
这孩子,该不会伤到手了吧?
想到这里,林知韫放下手中的石料,快步走向教室。
陶念刚回到座位,正低头整理书本,忽然感觉一片阴影落在桌面上。抬头看见林知韫站在桌前,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课桌。
林知韫从口袋里取出那块青灰色的石料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:“谢谢你,我很喜欢。”她皱了皱眉,神色有些担忧,“但这个刻字太危险了,你有没有伤到手?给我看看。”
陶念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,耳尖悄悄泛红:“没有啦,我很小心的。”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我买了全套的防护工具,手套、护目镜都有。”
这个礼物,她准备了整整一个暑假。
这块青石是在岚岛老家的石料厂找到的,质地很好,软硬适中。她查了很多篆刻教程,刻废了好几块石头,手指磨出水泡又变成茧。最满意的那块刻坏了最后一笔,只好重新开始。
“真的没事。”陶念鼓起勇气伸出手,掌心朝上,“你看,连茧都快消了。”
林知韫轻轻托住她的手,少女的掌心温热,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。
“以后……”林知韫的声音突然有些发紧,眼眶微微泛红,“不许再这样了。”她抬起头,镜片后的目光既柔软又严厉,“否则我真的会生气,后果……”
话未说完,陶念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。
“知道了。”陶念笑得眉眼弯弯,“我保证。”
林知韫怔了怔,随即无奈地摇头。她抽出手,轻轻弹了下陶念的额头:“回教室吧。”
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,几个学生抱着作业本走来。林知韫迅速恢复了往常的严肃表情,只是耳根还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。
回到办公室,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在林知韫的心底晕染开来。
她没想到陶念会如此细心地揣摩她的喜好。
那块青灰色的石料,正是她偏爱的素雅色调;篆书的“韫”字古朴端庄,恰是她在班级教室挂着那幅字画的风格。
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些的?
更让她心头颤动的是这份礼物的分量。
不是商店里随手可买的精致礼品,而是陶念亲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心意。
那些被磨破又结茧的指尖,那些被废弃的石料,那些独自练习的日日夜夜,全都凝结在这方寸之间。
林知韫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石料,光滑的表面还残留着少女掌心的温度。
这份“礼轻情意重”的礼物,让她既感动又心疼,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,轻轻捏了一下。
站在讲台上的这些年,林知韫始终觉得,老师对学生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事。
批改作业到深夜,为迷途的学生点亮一盏灯,在成长的岔路口为他们指明方向——这本就是教育者的本分。
就像园丁照料幼苗,就像灯塔守望归舟,无需回报,亦不必言谢。
可当那个装着石章的绒布袋落入掌心时,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沉甸甸的分量。
原来被学生如此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,是这样的感觉。
多年过去,每当林知韫需要取用办公桌最下层抽屉里的旧资料时,总会看见那枚青灰色的石章。它一直放在抽屉靠里的位置,底下垫着那块颜色已有些发旧的深蓝色绒布。石料表面能看出常年使用的痕迹,边角处已被磨得十分光滑。
她有时会拿起来端详片刻,指腹能感受到石料微凉的触感和刻字的凹痕。
她才恍然明白,不是所有老师都能遇到这样的学生。
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陶念一样,将老师的喜好默默记在心底;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暑假的烈日下,一遍遍练习篆刻直到手指起茧;更不是所有人,会把那份纯粹的心意,藏在一块小小的石料里,穿越时光的长河,依然温热如初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