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琴师选这首曲子,其实带了一点私心。他觉得女子秀气拘谨,肯定弹不出山河的壮丽。
可惜他失策了。
在场只有三人当过君王,秦政、扶苏和夏帝。其他人还沉浸在曲风意境里的时候,他们三个已经察觉出了异样。
扶苏轻声说:
“她确实很会弹,也很懂如何讨巧。这个视角,应当是秦王的视角。”
女琴师并不是从自己的视角诠释山河的,她确实只是个没见识过太多大场面的寻常琴师。如果只从自己的角度来弹,那就只能靠着以往观摩过的高山大川来展现山河的壮阔。
但她选了另一个角度,通过观摩秦王的举止来诠释秦王眼中的江山。她想象着自家大王欣赏这些时会是怎样的心态,于是弹出了这么一首曲子。
三位君王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,就好像自己正身着冕服站在高楼上,眺望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川。那是他们的国土,是属于他们的霸业。
——如果没有旁边的杂音就更好了。
说实话,另一个人弹得有些多余。听着很“碍耳”,很想让他住手。
这人就是单纯的在弹山水,没有体现出山河版图的感觉,确实逊色太多了。
男琴师自己估计也发现了端倪,他越想弹好就越弹不好。意识到自己的境界差距之后,难免被对手影响,忍不住朝对方的意境上靠去。
可他弹不来这样的,反而一错手弹劈了一个音。
众人立刻皱眉。
本来你弹的就不够好听,现在还弹错了破坏气氛。幸而女琴师不受影响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里头。
男琴师默默停下了手。
他知道,他已经输了。再弹下去也是自取其辱,而且很有可能会频繁弹错,更加丢人,还不如及时止损。
没了他的琴音干扰,众人终于可以专心听女琴师奏乐。直到一曲终了,众人也久久不曾回神。
女琴师默默等待了片刻,就果断起身抱着琴行了一礼,退回了蛮国使者之中。
场中众人这才惊醒,有些尴尬的交换了一个眼神,不知道该说点什么。
扶苏在曲子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回神了,他听过的仙乐多不胜数,这首虽然名列前茅,但也不至于让他失神。
扶苏靠在父亲怀里:
“真好听,可惜前半段有杂音。”
秦政深以为然:
“不知她日后可还能再弹出今日的意境。”
既是秦国琴师,未来总有听她再次弹奏的机会。自家的人才,就是这么任性。
扶苏取出一个小银锞子:
“赏。”
身后和嬴家有来往的小太监顿时接了过去,悄悄退后,从后方的通道前往蛮国使者的坐席,将那枚银锞子交给琴师。
女琴师有些惊讶:
“是公子桑赏我的?”
她拿起来一看,却见上头印刻了一个“正”字,显然是秦国的公子正准备的银锞子。
女琴师顿时弯起了唇角:
“替我多谢公子。”
这是借赏银的法子告知她们,公子已经知道她们的身份了,在赞赏她们干得不错。
夏国人可不知道这些猫腻。
他们只以为小孩不懂事,把能代替国家出战的琴师当成了教坊司里的普通琴师打赏。
他们等着看笑话,渊桑这一举动肯定会惹得对方不高兴,觉得被看轻了。
结果女琴师竟然不介意。
女琴师:胡扯!这分明是公子见我获胜才给的奖赏!
热闹没看成,夏国人有些失望。
今日的比试已经圆满结束了,蛮国人觉得很圆满。
夏帝即便很不高兴也没辙,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告别了使臣,自己一甩袖子离开了。
他走了,在场就没了君主。
大家都松快了一些,两个使团皆涌了过来,想找质子说话。
蛮人仗着人高马大把渊人挤开,嚣张地霸占了一大片区域,把秦政父子也给堵在了人群里。
他们假装只是要去和蛮国王子交谈,没注意到、或者说不在意有没有牵连到其他质子困在人群里出不去。
可实际上几个秦国来的使臣悄悄靠近了秦政,有些激动地和公子搭话。面上倒不显,仿佛只是在和彼此聊天而已。
他们是来代替秦王问候公子的。
秦政不动声色地颔首:
“我在夏宫中一切都好,请父王安心。”
扶苏跟在父亲身边抬头张望。
女琴师低头冲他微笑:
“见过公子桑。”
扶苏仗着人小不起眼,递给她一个东西。她立刻把手收进袖子里,随着蛮国使团离开了。
渊国人这才能凑近:
“公子——”
结果定睛一看,小孩已经靠在公子正的腿上睡着了。
渊国人:……